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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我做你師父好不好?

明空聞正欲說,卻見一旁還站著吳顯榮,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,曲淳風反應過來,對吳顯榮道:“吳大人暫且退下吧,此人確是我天一門弟子,我有些話要對他說?!?

吳顯榮知道他們這是要說私話,連忙點頭應聲,退出了房間,心想自己幸虧沒把那人趕出去,不然豈不是大大得罪了曲淳風。

奴仆退下后,關(guān)上門窗,正廳只剩了他們兩個人,曲淳風見明空身上有些不易察覺的淤青傷勢,心知怕是出了什么事:“你進京之后出了什么事?可有被人發(fā)現(xiàn)?師父呢?”

熟料明空聞眼圈一紅,竟是更咽著扔下了一個對曲淳風來說不啻驚雷的消息:“大師兄,師父他……師父他羽化了……”

洪觀微是道士,死后便稱羽化。

曲淳風遇事從未慌過,聞竟是眼前一黑,險些沒站穩(wěn)摔到了地上,他用力攥住明空的肩膀,一字一句沉聲問道:“你再說一遍,師父他怎么了?!”

曲淳風上一世屠村后,帶著鮫人的尸體回京復命,前后僅花了一個月的時間,彼時洪觀微還健在,這一世他在泉州耽擱數(shù)月有余,沒想到竟是等到了師父的死訊?

明空泣不成聲:“我當初喬裝打扮一番,混入京城,才知我們前腳剛剛離開,后腳師父便被陛下接入皇宮軟禁了,我只能扮做侍衛(wèi)進宮查探情況,誰曾想師父他老人家已經(jīng)病入膏肓了,連床都起不來,身邊盡是皇上的眼線……”

曲淳風聲音艱澀的可怕:“然后呢?”

明空擦了擦眼淚:“我趁著侍衛(wèi)換班的時候進去探師父,師父卻說他大限將至,卜算一卦,楚國氣數(shù)將盡,北有明君而替,他被陛下的眼線盯著傳不出消息,讓我?guī)г捊o你們,莫要去尋什么鮫人,世上也沒有什么長生之術(shù),他不過肉體凡胎,機緣巧合才活了二百余年,一樣逃不過生老病死?!?

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大摞皺巴巴的藥方,抽抽噎噎的道:“師父說他無用,鉆研多年,也未能研究出那毒蠱的解藥來,帶累了我們,只能以這六貼方子暫時壓制,毒發(fā)之時服下可暫緩三月,盼師兄能帶著天一門脫離皇室,再不入朝堂?!?

曲淳風手心滿是冷汗,面色白的嚇人,他接過那一摞皺巴巴的藥方,啞聲問道:“師父還說了什么?”

明空搖頭:“師父只說他活了這么久,已經(jīng)強過世上許多人,縱死了,在民間也是喜喪,叫我們不要難過,早日另覓出路才是?!?

洪觀微在大楚乃是一代奇人,他的壽數(shù)一度令昭寧帝艷羨嫉妒,從而渴求長生,現(xiàn)如今他身死,就算不能令皇帝打消這個念頭,到底也絕了長生不死的傳說。

二百余歲……二百余歲……

民間百姓,年過七十而逝便可稱作喜喪,洪觀微生前游歷名山大川,后來封侯拜相,位尊國師,將塵世間的富貴都一塊攬到了極致,縱死了,也確實沒什么可傷心的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些徒弟。

曲淳風閉了閉眼,用力攥緊手中的紙:“那你又如何落到現(xiàn)在這幅模樣?”

明空道:“師兄你有所不知,陛下纏綿病榻,日益病重,后來不知聽信哪些煉丹術(shù)士的話,要以嬰孩之血為引煉制藥丸,以至民怨四起。現(xiàn)如今皇后的母家想扶持太子登位,被朝臣所反,我逃出皇宮后,發(fā)現(xiàn)邵王已經(jīng)帶兵入京,明為保駕,實是篡位,那些士兵一路燒殺搶掠,我只能丟了值錢的物件,扮作災民才逃出來?!?

現(xiàn)在的情況就是,皇帝快死了,太子想登基了,邵王要造反了,北邊已經(jīng)逐步失守,大楚內(nèi)憂外患,猶如一盤散沙,聰明人已經(jīng)逃命去了。

昭寧帝現(xiàn)在對朝廷已經(jīng)沒有任何掌控力,充其量就是個半截身子入土的傀儡皇帝。

換句話說,天一門已經(jīng)不必再聽命于朝廷,只要找到解藥,便自由了。

曲淳風卻什么都沒說,只見把那疊藥方緩緩塞入懷中,然后一不發(fā)的從地上起身,推門走了出去。明宣等人在外間守著,見他面色蒼白,一副沒了魂的模樣,不由得嚇了大跳,正欲上前詢問,卻見曲淳風徑直出了門外,只留下了一句話:“別跟著?!?

洪觀微死了,雖然他已經(jīng)活的比世上大多數(shù)人都要好,可人死如燈滅,永遠都回不來了,曲淳風甚至連他最后一面都未見到。

天一門的弟子都是孤兒,無名無姓,只有曲淳風四歲時父母不幸亡故,還記得自己的名字,彼時洪觀微給門中弟子都賜了名,只有曲淳風,他說這三個字便很好,不需改了,留著是個念想。

他待門下弟子皆若親子,這輩子唯一做錯的,便是誤投朝廷,害他們身重毒蠱,可無論是曲淳風還是明宣明義,沒有一個人怪過他。

曲淳風看淡了自己的生死,卻沒有看淡旁人的生死,他在朝廷多年,一直受昭寧帝驅(qū)使,就是為了保全洪觀微,可如今卻不知還有什么意義了。

冷風迎面吹來,夾雜著熟悉的咸腥味,吹得衣袍翻飛不止,直到衣袍下擺被浸濕,曲淳風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海邊,前方已無路,唯有茫茫大海。

他停下腳步,面色茫然的席地而坐,大腦一片空白,所有事情混在一起,亂糟糟的一團,卻沒辦法和任何人說。

他是大師兄……

要保護好師門,也要保護好師弟……

曲淳風從小就是這么想的,所以無論出了什么事,都只能自己一個人受著,洪觀微死后,天一門現(xiàn)在只剩他一個能擔事兒的了,他不能倒,他一旦倒了,底下的師弟也就倒了。

冷水逐漸浸沒身體,一陣陣沖刷而來,遍體冰涼。

臨淵把族人帶離后,找了許久也沒找到曲淳風他們,最后尋著氣味一路尋到了岸邊,卻見那塊愣木頭正一個人坐在礁石上,望著遠處發(fā)呆,看起來呆呆傻傻的。

臨淵找了他許久,見狀游過去,然后扒在礁石邊喊了曲淳風兩聲,后者卻沒有任何反應,只能用動了動尾巴。然后甩了一波水在他身上。

曲淳風這才驚醒,他下意識抹了把臉上冰涼的海水,抬眼看去,卻見臨淵正在一旁盯著自己,墨藍色的魚尾還在輕輕擺動,顯然是罪魁禍首。

曲淳風怔怔看著他,罕見的不知該說些什么,只能偏頭移開視線。

臨淵游過去,拽著他的衣角歪頭問道:“你為什么不高興?”

哪怕曲淳風一個字都沒說,他似乎也敏銳察覺到了他的情緒。

曲淳風對上臨淵關(guān)切的目光,喉結(jié)微動,像是堵著什么,半句話都說不出來,他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唇,片刻后才緩緩閉眼,低聲道:“我?guī)煾杆懒恕?

他說:“我沒師父了……”

他不該把這句話對面前的鮫人說出來的,但鬼使神差的,就是說了。

不知是不是錯覺,臨淵發(fā)現(xiàn)曲淳風的眼睛有些微微發(fā)紅,像是要哭了,指尖一緊,莫名有些無措,他挪著尾巴坐到了岸邊,猶豫一瞬,然后伸手抱住了曲淳風:“你別哭啊,你師父死了,我做你師父好不好?”

曲淳風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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