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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1、冰箭

白馬弄堂的這棟房子已經(jīng)成了一個隨時爆發(fā)的炸·藥·桶。盛望在整理行李的時候無意間聽到過江鷗和盛明陽的談話。其實也不算談話,是江鷗單方面的道歉。她這段時間精神高度緊張敏感,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道歉。讓人無力招架又無從苛責。

她覺得自己眼下的狀態(tài)很有問題,對盛明陽并不公平,想要分開一段時間。盛明陽只是寬慰道“沒事,別想太多,先把身體調(diào)養(yǎng)好要緊”,然后去露臺抽了很久的煙。

盛望直覺他們兩個可能結(jié)不了婚了。

他以為自己知道這一點的時候會慶幸或遺憾,實際上卻沒有任何感覺。他和江添并肩站在鋼絲上,光是保持平衡就耗盡了所有心力,根本無暇去管其他。

附中開學(xué)要召開年級家長會,一方面聊一聊上學(xué)期的期末成績,另一方面為3月初的小高考做個動員。

家長會比以往都要正式,學(xué)校生怕有人不跟家長提,直接拿著聯(lián)系單群發(fā)了一遍消息。

說來諷刺,這段日子大概是盛明陽在家呆得最久的一次。他從政教處徐大嘴那邊收到通知,當即爽快答應(yīng)下來。

他本想自己一個人去,讓江鷗在家好好休息,由孫阿姨照顧她。但思來想去,又覺得有個機會散散心也好,轉(zhuǎn)換一下環(huán)境,也許能讓江鷗從那些糟心事里跳出來,別再鉆牛角尖。

盛望本想趁開學(xué)喘一口氣,結(jié)果被這個家長會打回原形,以至于去學(xué)校的路上神色懨懨。

盛明陽自己開的車,他從后視鏡里瞄了兒子好幾次,終于還是笑著問:“怎么了,多大人了還舍不得假期呢?”

聽到這話的一瞬間,盛望覺得諷刺得有點荒謬。他實在沒忍住扯了一下嘴角,像是不經(jīng)意的自嘲。江添的手垂在座椅上,在盛明陽和江鷗看不到的地方輕輕撥了一下他的小指。

盛望心里的煩躁少了一些。他目光看著車外,手指卻勾緊了江添。在盛明陽又一次朝他看過來的時候,含混敷衍地“嗯”了一聲:“起早了有點困,我睡會兒?!?

他順手抓了個腰枕,墊靠在窗邊閉上了眼睛。

一天24小時,一年365天,刨開上課和睡覺,剩余不過零頭而已。這樣想來,其實畢業(yè)也并不久遠。

他在寒假翻了很多書,刷了很多題。有時會產(chǎn)生一種錯覺,好像只要他們拼命跑拼命跑、跑得比別人都快,日子就會縮短一點。

盛明陽認識的朋友多,人還沒進附中呢,電話微信就震個不停。仿佛不是來開家長會的,而是來搞聚會的。

他一整個假期都被江鷗的事情困鎖著,直到這時才想起來很久沒關(guān)注過兒子學(xué)校的情況了,惡補起來像個臨時抱佛腳的考生,什么都往耳朵里填塞。

其實也并沒有什么,大多是關(guān)于成績和學(xué)校表現(xiàn)的話,還幾乎都是夸獎。但盛望就覺得他跟江添像是被養(yǎng)殖的什么東西,窩在透明的培養(yǎng)皿中,任由別人口述著觀察日志和成長報告,上一句是夸獎,下一句永遠未知,而他們只能聽著。

“聽見沒?小添厲害啊,除了送老先生去醫(yī)院的那次有點影響,每次考試都是第一。期末這次發(fā)揮得尤其好?!笔⒚麝柺樟司€,毫不吝嗇地夸著江添,江鷗也笑得溫和漂亮。

成年人就連偏見都是“體面禮貌”的,這一刻,他們仿佛已經(jīng)忘了自己平日是怎么有意無意觀察江添的,好像那些因為季寰宇生出的嫌隙根本不存在。

“望仔也很不錯?!笔⒚麝栃χf:“第二。說實話,一個學(xué)期能追到這個程度,爸爸真的挺高興的,看得出來是吃了苦下了功夫的。”

盛望“嗯”了一聲。

不知道為什么,這個“第二名”從那些電話里透露出來總是虛無縹緲。他感覺不到真實,既沒有高興,也沒有如釋重負。

盛明陽和江鷗進了學(xué)校沒多久就被老師引往大禮堂,年級家長會在那邊召開,徐大嘴春光滿面,還帶他們看了榮譽墻。

看到他們走遠,盛望才拍了拍江添,兩人上了明理樓。幾級臺階一跨,僵化很久的血液才活泛起來。

盛望大步跨上二樓,插著口袋轉(zhuǎn)過身來,一邊看著江添笑一邊倒退著往上走。他說:“聽見沒,第二,我說什么來著?一個學(xué)期必然摸上老虎屁股。”

江添“嗯”了一聲,步子配合著他,不緊不慢。他應(yīng)聲的時候還帶著假期里慣性的陰郁,過了幾秒終于融化開來,開了個玩笑:“好摸么?”

盛望剛要開口,何進抓著幾張紙從樓上匆匆下來,見到江添的時候松了口氣:“怎么來這么晚?走,跟我去禮堂。”

“干嘛?”

“第一嘛,學(xué)生代表。一會兒家長會上需要說幾句話。”何進抖了抖手里的紙,“就一小段,照著念就行。”

盛望在旁邊站了一會兒,拍了拍江添的肩膀說:“我先上去,晚點再說?!?

晚點再說,這句話充斥在他們整個假期里。

這種被突然打斷再另找時機的瞬間發(fā)生過太多次,他們已經(jīng)說得很熟練了。只是大多數(shù)被打斷的話都只在那一刻是有趣的,過了那個點,就沒有再續(xù)上的意義了。

盛望往樓上走的時候,何進又叫了他一聲,提醒道:“這次末考發(fā)揮不錯。一會兒趁著自習(xí)把東西搬回樓上,我剛跟班長他們說過給你騰個位置出來。”

“???”盛望愣了一下。

何進笑說:“怎么,放個假把神經(jīng)放松了,反應(yīng)還變慢了?考了第二,回a班了!”

盛望進b班教室沒多久,鯉魚和高天揚就下來了,趴在后門口沖他招手。盛望跟前后桌打了聲招呼,拎了書包出來了。

高天揚再次成功茍在了a班,又替盛望高興,顯得很亢奮,手舞足蹈:“你來得晚還顧得上打聽吧?我去辦公室替你偷聽過了盛哥,你這次就跟添哥差5分,老吳說你有兩個小失誤還蠻可惜的。我感覺添哥皇位有威脅了,這學(xué)期可以期待一下你倆一位爭奪戰(zhàn)了。”

鯉魚說:“何老師讓安排個位置出來,騰出來的空座太靠前了,你個子高視力也沒什么問題,坐前面擋人,所以還給你排的老位置,坐江添前面?!?

直到這時,盛望才真正意識自己回a班了。之前那個換班的煞筆決定至此終于畫上了一個句號。

他繞了一個大圈,又坐回到江添前桌。往后的日子也驟然變得明晰起來——聽課刷題搞競賽,他也許可以搶幾次第一,也許能跟江添并肩拿幾個獎,把榮譽墻玩成連連看,比誰照片更多一點。

這么一想,好像很不賴。

這大概是近期唯一一件值得高興的事。盛望跟他們往樓上走,順口問了一句:“那這次有幾個慘遭流放的?”

“哦,就一個。”高天揚的笑意沒了,說不上來時候唏噓還是別的什么。

“一個?誰?”

“還有誰?齊嘉豪唄?!?

盛望愣了一下,剎住了步子。

“他上學(xué)期就一路往下掉,遲早的?!备咛鞊P朝樓上瞄了一眼,壓低聲音說,“你今天來得晚,你要早點來還能看見,齊嘉豪他媽來這邊了,我靠……說真的有點慘,我都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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